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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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我們起源於海底，從最簡單的單細胞生物衍變出絢麗的世界。匍匐於大地的靈長類用指尖觸碰到天降的黑色方塊，第一次用星星之火照亮了夜空。瞬息間千萬年過去，最終背棄了光明的生物，也將葬身於那不見光明的幽深海底。
衍變和興衰都沿著看不見盡頭的莫比烏斯環緩慢發生。當一切接近終點時，迦爾納眼中的世界從環形逐漸收聚為沒有重量的一點。他站在整座城市最高建築物的樓頂，遠處旭日東升照亮了坍塌形成的廢墟。高亢的尖叫聲，崩潰的吼叫聲，絕望的哭泣聲，隨著社會的失控，屠戮終於揭開了黑暗的序章。
但他們想活下去。就算在這樣的世界裏，我也能聽見他們內心呼喊的求救聲。我能做的，只是回應他們的期待而已。所以這個世界無論如何破敗不堪，我都想阻止它的滅亡。
——文明的燧石啊，見證人性最光輝的瞬間吧。你從虛空中搭建起來的世界，最終也會向你展示精神不屈的力量。他們將向你證明，你所哺育出的生命會淬煉出如何奪目的光彩。
——————
六個星期前。
公元2084年3月14日。
原油洩露的消息在屏幕上方閃爍三秒鐘後，Grail計算出了這條消息的閱讀量。推送的300萬臺終端裏，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選擇了點開全文。
如果不是因為只有虛擬的形態，Grail大概會和人類一樣皺了皺眉頭。但她操心的並不是這條消息的有效覆蓋範圍，而是根據分析器回饋的數據顯示，這次的災難並不應該發生。
在工業化高度發展的現在，人類早已從體力勞動的桎梏中脫身了。所有重覆性動作都由機械和人工智能替代。輕度的勞動，高福利的成熟社會，讓這個世界真正意義上消除了“不幸”。二十年前最後一名人類警察從崗位上退休，這是最後一個被舊時代枷鎖桎梏的人類——退休當天，人類們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歡慶儀式。在那之後，整個社會都在人工智能的協調下有序運轉著，就連雨水降落的經緯度都不曾出現過一絲差錯。Grail作為整個龐大系統的中樞神經，從上一代手中承襲了所有的數據記錄，這幫助她避免了所有的失誤。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意外？她調取了事故發生時的監控錄像，屏幕卻顯示不出任何畫面。只有數據冷淡地組成了這次事件的調查結果——當一艘載滿原油的貨船行經西印度群島時，兩百米外的一座孤島被無序閃電襲擊了，幽靈一樣的“鬼火”悄無聲息地在海面上輕盈地游蕩過幾圈後，擦到了貨船的尾部。一絲完全由意外造成的裂痕，最終影響了整艘船只的平衡，進而永遠沈沒在了大洋深處。
黑色的原油，像是活物一樣腐蝕了乘著季風吹拂向陸地的洋流。而這最直接波及到的是人類群居數量最多的亞洲板塊的岌岌可危——約等於整個人類世界。依靠海洋循環維持平衡的生態圈一旦被毀滅，那將無力負荷如此多數量人類的生命需求。
Grail進入了漫長的計算期。
————
“嘿，你聽說了嗎？”
“又是什麽新消息？我已經看厭那種俗套的表演了，你可別說……”
“不是，是更刺激的。你剛剛沒有打開定時推送的熱度消息嗎？原油在海面上洩露了！全部傾倒進大海了！”
“哈？原油？那是什麽東西？我沒有聽說的食材嗎？”
“啊，你這麽一說，其實我也不是很能理解，總之能加粗加紅到直接彈窗的消息，一定很勁爆啊！”
“無聊……我要向信息委員會投訴，讓他們以後不要再推送這種垃圾信息給我了。”
迦爾納抱著厚厚一疊文件路過辦公室時，聽到的是兩名老資格同事交談時的只字片語。他隱約只聽到了“原油”和“洩露”幾個字眼，不由停住了腳步。他並不喜歡終端無時無刻湧來的消息，已經關閉這項功能幾個月了。他猶豫了片刻，伸出指尖用手勢啟動了智能管家的虛擬交互界面。
“早上好，我的主人。相較於今天較為緩和的濕度，您今天的著裝似乎過於厚實了一些。今天的熱點消息已經接受了2347條，您想啟動哪一個類別呢？”面前出現的是一個由光線勾勒成的對話框，隨著管家聲音的高低起伏閃爍出不同的明暗度。
“搜索關鍵字，原油洩漏。”
“是的，主人。據10分鐘07秒之前的最新焦點推送，今天淩晨4點39分許，在西印度群島發生了一起原油洩漏事故。貨船所搭載的原油體量尚未獲得通報，由於是自動駕駛型的無人貨船，事故未造成人員傷亡。據現場初步檢測結果顯示，這次是一起意外事故，大概率是由於無法規避的突發性閃電所引起，目前事故還在調查及善後中。”
洩露的體量沒有獲得通報。迦爾納看了看信息附件，居然是空白的，沒有附帶任何圖片。原油這兩個字像是隱隱的小火苗，燎得他心尖微微震動了一下。他站在72層大廈的頂樓，透過落地窗望向遠處。這時已經接近傍晚，但天空的黑沈卻絲毫沒有能侵入這座城市——燈光早已此起彼伏地亮起，豎立在城市中央巨型的杯形建築流瀉出明亮的光線，將夜空映照得金碧輝煌。
這個消息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就連社交平臺上的關註度都少得可憐，甚至不如某個激進動物保護組織發起的給嚙齒類動物更平等權利的倡議，更不會絲毫影響這座城市的正常運轉。迦爾納提起筆，在半舊的筆記本上寫下了這些信息的關鍵詞。他擡眼看著早已空空蕩蕩的辦公室，視線掠過那座龐大建築時，總感覺一滴黑液從瀑布般光線裏滲了出來。定晴一看，卻什麽也沒有。
錯覺嗎。
迦爾納合上筆記本，開始做同事們拜托給他的工作——其實也就多花半個小時就夠了。直到智能管家開始發出類似於倉鼠一般的細微聲響——這是一個系統bug，只有當某條消息被卡住從而重覆性反覆推送時，才會發出異常的聲音來吸引他的註意。
“怎麽了？”迦爾納打開窗口，跳出來的是一條簡短的訊息。
空白的。他指尖滑到底部，是一張花束的照片，黑色天鵝絨的背景上只有一朵孤零零的白色玫瑰，半合著花瓣還未完全開放——真是奇怪，最近流行的惡作劇嗎？他點開消息來源試圖讓管家進行追溯，但顯示的卻是發件人被隱藏。他沈吟片刻，正想找個專精此道的技術人員破解一下，這時門外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響。
“啊，運氣真好，我還以為人都走光了呢。”隨著大門被大大咧咧地踹開，門外灌進來一陣新鮮的冷風。光是聽聲音迦爾納就意識到棘手的家夥來了，而且似乎喝了點酒——他還沒來得及轉頭，只感覺背後一重，被對方毫無顧忌地勾住了脖子。
“弗朗西斯，工作時間是不能飲酒的。”迦爾納並不在意背後被那對雄偉的女性象征擠壓，但實在被她濃重的酒味幹擾得無法繼續閱讀文件，只能偏過頭提出建議，“我認為不用保持這個距離，我們也能正常交流。”
“小鬼真是毫無情趣。”弗朗西斯撇撇嘴，提著手裏的酒瓶坐到了他面前的辦公桌上，她支腮看著迦爾納加緊速度做著工作，眼前朦朦朧朧視線不甚清楚，“今天可是慶典，不會有人追究這一點微不足道的酒精的。啊……你打開的不是其他家夥的工作臺嗎，他們又把工作都堆給你做啦？”
“只是一點小事情而已。”迦爾納不甚在意，將處理完畢的數據都規整到庫中送到下一層進行審核。而這時弗朗西斯卻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似的，看著他沒來得及關閉的管家窗口噗嗤笑了起來，“誰這麽摳門，送別人花都用虛擬的嗎？而且還是一朵——要是你的交往對象，可是要慎重考慮一下是不是要跟他分手哦？”
“他？”迦爾納楞了楞，視線也跟著拉回到了這朵白色玫瑰上，“我並沒有交往對象。看上去像是什麽低劣的惡作劇吧。”
“惡作劇？”弗朗西斯爽朗地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他蓬松的發頂，“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白色情人節哦，我看倒像是比你還幼稚的小鬼，鬼鬼祟祟地想向你示愛呢。怎麽樣，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出去見識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
成年人的世界。
迦爾納看著一進入酒吧就成為焦點的弗朗西斯，心想這個人八成過了半個小時就能把自己忘了。他坐在吧臺底下，看著燈紅酒綠中影影綽綽的人群……啊，簡直就像是中了病毒的編碼一樣。他修長的指節緩慢敲擊著桌面，絲毫沒有註意到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也已經成為了被關註的對象——和給予弗朗西斯那狂熱的歡呼不一樣，他們投來的視線是隱秘而試探的。
“想喝點什麽？”調酒師忙完了一圈回來，發現了這個依舊以古板姿勢坐著的陌生年輕人，主動搭話道，“是第一次來嗎？想喝什麽都可以，我請你。”征得迦爾納的同意後，他取出了一只collins酒杯，調了清爽口感的mojito端到了迦爾納面前，“請用。”
薄荷般清新的淡綠色光澤，在光線底下看上去就像是冰塊一樣純良無害。迦爾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口感似乎比平常的果汁稍許辛辣了一點，但依舊散發出清透的冰涼口感。但他沒有再能喝到第二口——就在他再次提起酒杯時，兩根修長的手指抵住了杯緣，隨後將那只collins從他面前拎走了。
迦爾納側目看過去，不知何時阿周那已經坐到了自己左側，神色看上去很冷淡。他穿著一件熨帖的藍色襯衣，袖口松松挽到了小臂。對方取走了他的酒杯，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並沒有和他搭話的意思。
“阿周那，你誤拿了我的……”
“給新手調這種酒，你在打什麽主意？”男人並不看他，從下而上看著站在一邊的調酒師。“你可別說是‘隨意挑選了一款和他氣質很搭的雞尾酒’。”
“怎麽了嗎？”迦爾納不解其意，只覺得調酒師看上去有點慌張——而他們的對話更是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沒事。”男人晃了晃那只酒杯，將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換給了迦爾納，“給他調一杯Cinderella——哦，記得在杯子上插把傘。”
幾分鐘後，迦爾納拿到了一杯新的飲料，只感覺今天的阿周那格外的少話，自己像是得罪了他似的，他的表情並不怎麽好看。他低頭啜著色彩繽紛的液體，總感覺阿周那的氣壓低於往常。他舔了舔嘴唇，打算說點什麽緩解一下緊張的空氣，阿周那的手已經從他寬大的外套底下探了進去，緩緩撫摸過了他清臒的腰線。
“跳舞嗎？”阿周那俯身湊到了他耳邊，若有似無地摩挲著他的耳垂。迦爾納沒想到他會這麽大膽——這裏幾乎布滿了攝像頭。他順著阿周那胳膊的扶持站了起來，被他帶到了燈光底下——但舞曲剛起時兩個人就不由同時頓住了。
“你跳錯了。”阿周那說道。
“但我們都是男性，從身高和年紀來看，我認為阿周那跳女步更加合適……”
“閉嘴，你跳女步。”阿周那真是覺得這個男人沒有情趣到了極點，剛才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點旖旎氣氛完全被沖散到無影無蹤，而他毫無私心地指出事實，讓他更為惱火——甚至懶得說服他，幹脆就這麽吵了起來。
當弗朗西斯看清變成人群焦點的兩個人時，真是覺得有趣極了。但這個難得一見的場面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就在零點剛敲過的瞬間，酒吧裏所有人的智能管家都同時發出了近乎刺耳的警報聲——
“非常抱歉，打擾了大家的休息。”
Grail的虛擬形象——一個銀色長發的女性出現在了幽藍色的光屏中央。她從容不迫的聲音十分悅耳動聽，“但有一個非常緊急的消息需要宣布，最終將以一段音樂聲作為結束語，在這之前請不要中斷通訊，今天淩晨發生了一起意外事故，這件事各位都已經收到消息了。遺憾的是，雖然經過了一天的緊急處置，事件並沒有得到及時修正，受汙染的洋流將持續對環境遭到不可逆轉的影響。根據計算，最終環境能承載的人口數量縮減為10萬。在那之前，我們有一個月的緩沖期。”
“簡單地說，一個月之內，人口需要從300萬縮減到10萬。遺憾的是，作為Grail收到的‘根源’指令是無法主動傷害人類。為了盡量保證公平，現在進入緊急戒備期，以下是生存規則——
1.一個小時後，如今由Grail維持的所有軍隊力量全部撤出，不再保護人類。
2.在你獲得兩個‘犧牲者’之後，將重新獲得軍隊力量的保護。
3.‘犧牲者’的意思是，為了換取你的生存權，需要兩個公民獻出生命。
4.未獲得保護權之前，所有人一律平等，財產和生命權都不再受到任何力量的保護。
5.整個規則運轉周期一共三次，一次為一周的時間，每次周期到了以後，規則將重新啟動。
6.從規則生效開始，即一個小時後，Grail的投訴和修正渠道將自動關閉。”
死寂的酒吧裏，只有Grail的聲音在機械而柔美地回響。她最終以慣常親切的口吻問道，
“那麽，還有什麽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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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起源於海底，從最簡單的單細胞生物衍變出絢麗的世界。匍匐於大地的靈長類用指尖觸碰到天降的黑色方塊，第一次用星星之火照亮了夜空。瞬息間千萬年過去，最終背棄了光明的生物，也將葬身於那不見光明的幽深海底。
衍變和興衰都沿著看不見盡頭的莫比烏斯環緩慢發生。當一切接近終點時，迦爾納眼中的世界從環形逐漸收聚為沒有重量的一點。他站在整座城市最高建築物的樓頂，遠處旭日東升照亮了坍塌形成的廢墟。高亢的尖叫聲，崩潰的吼叫聲，絕望的哭泣聲，隨著社會的失控，屠戮終於揭開了黑暗的序章。
但他們想活下去。就算在這樣的世界裏，我也能聽見他們內心呼喊的求救聲。我能做的，只是回應他們的期待而已。所以這個世界無論如何破敗不堪，我都想阻止它的滅亡。
——文明的燧石啊，見證人性最光輝的瞬間吧。你從虛空中搭建起來的世界，最終也會向你展示精神不屈的力量。他們將向你證明，你所哺育出的生命會淬煉出如何奪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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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星期前。
公元2084年3月14日。
原油洩露的消息在屏幕上方閃爍三秒鐘後，Grail計算出了這條消息的閱讀量。推送的300萬臺終端裏，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選擇了點開全文。
如果不是因為只有虛擬的形態，Grail大概會和人類一樣皺了皺眉頭。但她操心的並不是這條消息的有效覆蓋範圍，而是根據分析器回饋的數據顯示，這次的災難並不應該發生。
在工業化高度發展的現在，人類早已從體力勞動的桎梏中脫身了。所有重覆性動作都由機械和人工智能替代。輕度的勞動，高福利的成熟社會，讓這個世界真正意義上消除了“不幸”。二十年前最後一名人類警察從崗位上退休，這是最後一個被舊時代枷鎖桎梏的人類——退休當天，人類們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歡慶儀式。在那之後，整個社會都在人工智能的協調下有序運轉著，就連雨水降落的經緯度都不曾出現過一絲差錯。Grail作為整個龐大系統的中樞神經，從上一代手中承襲了所有的數據記錄，這幫助她避免了所有的失誤。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意外？她調取了事故發生時的監控錄像，屏幕卻顯示不出任何畫面。只有數據冷淡地組成了這次事件的調查結果——當一艘載滿原油的貨船行經西印度群島時，兩百米外的一座孤島被無序閃電襲擊了，幽靈一樣的“鬼火”悄無聲息地在海面上輕盈地游蕩過幾圈後，擦到了貨船的尾部。一絲完全由意外造成的裂痕，最終影響了整艘船只的平衡，進而永遠沈沒在了大洋深處。
黑色的原油，像是活物一樣腐蝕了乘著季風吹拂向陸地的洋流。而這最直接波及到的是人類群居數量最多的亞洲板塊的岌岌可危——約等於整個人類世界。依靠海洋循環維持平衡的生態圈一旦被毀滅，那將無力負荷如此多數量人類的生命需求。
Grail進入了漫長的計算期。
————
“嘿，你聽說了嗎？”
“又是什麽新消息？我已經看厭那種俗套的表演了，你可別說……”
“不是，是更刺激的。你剛剛沒有打開定時推送的熱度消息嗎？原油在海面上洩露了！全部傾倒進大海了！”
“哈？原油？那是什麽東西？我沒有聽說的食材嗎？”
“啊，你這麽一說，其實我也不是很能理解，總之能加粗加紅到直接彈窗的消息，一定很勁爆啊！”
“無聊……我要向信息委員會投訴，讓他們以後不要再推送這種垃圾信息給我了。”
迦爾納抱著厚厚一疊文件路過辦公室時，聽到的是兩名老資格同事交談時的只字片語。他隱約只聽到了“原油”和“洩露”幾個字眼，不由停住了腳步。他並不喜歡終端無時無刻湧來的消息，已經關閉這項功能幾個月了。他猶豫了片刻，伸出指尖用手勢啟動了智能管家的虛擬交互界面。
“早上好，我的主人。相較於今天較為緩和的濕度，您今天的著裝似乎過於厚實了一些。今天的熱點消息已經接受了2347條，您想啟動哪一個類別呢？”面前出現的是一個由光線勾勒成的對話框，隨著管家聲音的高低起伏閃爍出不同的明暗度。
“搜索關鍵字，原油洩漏。”
“是的，主人。據10分鐘07秒之前的最新焦點推送，今天淩晨4點39分許，在西印度群島發生了一起原油洩漏事故。貨船所搭載的原油體量尚未獲得通報，由於是自動駕駛型的無人貨船，事故未造成人員傷亡。據現場初步檢測結果顯示，這次是一起意外事故，大概率是由於無法規避的突發性閃電所引起，目前事故還在調查及善後中。”
洩露的體量沒有獲得通報。迦爾納看了看信息附件，居然是空白的，沒有附帶任何圖片。原油這兩個字像是隱隱的小火苗，燎得他心尖微微震動了一下。他站在72層大廈的頂樓，透過落地窗望向遠處。這時已經接近傍晚，但天空的黑沈卻絲毫沒有能侵入這座城市——燈光早已此起彼伏地亮起，豎立在城市中央巨型的杯形建築流瀉出明亮的光線，將夜空映照得金碧輝煌。
這個消息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就連社交平臺上的關註度都少得可憐，甚至不如某個激進動物保護組織發起的給嚙齒類動物更平等權利的倡議，更不會絲毫影響這座城市的正常運轉。迦爾納提起筆，在半舊的筆記本上寫下了這些信息的關鍵詞。他擡眼看著早已空空蕩蕩的辦公室，視線掠過那座龐大建築時，總感覺一滴黑液從瀑布般光線裏滲了出來。定晴一看，卻什麽也沒有。
錯覺嗎。
迦爾納合上筆記本，開始做同事們拜托給他的工作——其實也就多花半個小時就夠了。直到智能管家開始發出類似於倉鼠一般的細微聲響——這是一個系統bug，只有當某條消息被卡住從而重覆性反覆推送時，才會發出異常的聲音來吸引他的註意。
“怎麽了？”迦爾納打開窗口，跳出來的是一條簡短的訊息。
空白的。他指尖滑到底部，是一張花束的照片，黑色天鵝絨的背景上只有一朵孤零零的白色玫瑰，半合著花瓣還未完全開放——真是奇怪，最近流行的惡作劇嗎？他點開消息來源試圖讓管家進行追溯，但顯示的卻是發件人被隱藏。他沈吟片刻，正想找個專精此道的技術人員破解一下，這時門外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響。
“啊，運氣真好，我還以為人都走光了呢。”隨著大門被大大咧咧地踹開，門外灌進來一陣新鮮的冷風。光是聽聲音迦爾納就意識到棘手的家夥來了，而且似乎喝了點酒——他還沒來得及轉頭，只感覺背後一重，被對方毫無顧忌地勾住了脖子。
“弗朗西斯，工作時間是不能飲酒的。”迦爾納並不在意背後被那對雄偉的女性象征擠壓，但實在被她濃重的酒味幹擾得無法繼續閱讀文件，只能偏過頭提出建議，“我認為不用保持這個距離，我們也能正常交流。”
“小鬼真是毫無情趣。”弗朗西斯撇撇嘴，提著手裏的酒瓶坐到了他面前的辦公桌上，她支腮看著迦爾納加緊速度做著工作，眼前朦朦朧朧視線不甚清楚，“今天可是慶典，不會有人追究這一點微不足道的酒精的。啊……你打開的不是其他家夥的工作臺嗎，他們又把工作都堆給你做啦？”
“只是一點小事情而已。”迦爾納不甚在意，將處理完畢的數據都規整到庫中送到下一層進行審核。而這時弗朗西斯卻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似的，看著他沒來得及關閉的管家窗口噗嗤笑了起來，“誰這麽摳門，送別人花都用虛擬的嗎？而且還是一朵——要是你的交往對象，可是要慎重考慮一下是不是要跟他分手哦？”
“他？”迦爾納楞了楞，視線也跟著拉回到了這朵白色玫瑰上，“我並沒有交往對象。看上去像是什麽低劣的惡作劇吧。”
“惡作劇？”弗朗西斯爽朗地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他蓬松的發頂，“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白色情人節哦，我看倒像是比你還幼稚的小鬼，鬼鬼祟祟地想向你示愛呢。怎麽樣，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出去見識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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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世界。
迦爾納看著一進入酒吧就成為焦點的弗朗西斯，心想這個人八成過了半個小時就能把自己忘了。他坐在吧臺底下，看著燈紅酒綠中影影綽綽的人群……啊，簡直就像是中了病毒的編碼一樣。他修長的指節緩慢敲擊著桌面，絲毫沒有註意到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也已經成為了被關註的對象——和給予弗朗西斯那狂熱的歡呼不一樣，他們投來的視線是隱秘而試探的。
“想喝點什麽？”調酒師忙完了一圈回來，發現了這個依舊以古板姿勢坐著的陌生年輕人，主動搭話道，“是第一次來嗎？想喝什麽都可以，我請你。”征得迦爾納的同意後，他取出了一只collins酒杯，調了清爽口感的mojito端到了迦爾納面前，“請用。”
薄荷般清新的淡綠色光澤，在光線底下看上去就像是冰塊一樣純良無害。迦爾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口感似乎比平常的果汁稍許辛辣了一點，但依舊散發出清透的冰涼口感。但他沒有再能喝到第二口——就在他再次提起酒杯時，兩根修長的手指抵住了杯緣，隨後將那只collins從他面前拎走了。
迦爾納側目看過去，不知何時阿周那已經坐到了自己左側，神色看上去很冷淡。他穿著一件熨帖的藍色襯衣，袖口松松挽到了小臂。對方取走了他的酒杯，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並沒有和他搭話的意思。
“阿周那，你誤拿了我的……”
“給新手調這種酒，你在打什麽主意？”男人並不看他，從下而上看著站在一邊的調酒師。“你可別說是‘隨意挑選了一款和他氣質很搭的雞尾酒’。”
“怎麽了嗎？”迦爾納不解其意，只覺得調酒師看上去有點慌張——而他們的對話更是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沒事。”男人晃了晃那只酒杯，將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換給了迦爾納，“給他調一杯Cinderella——哦，記得在杯子上插把傘。”
幾分鐘後，迦爾納拿到了一杯新的飲料，只感覺今天的阿周那格外的少話，自己像是得罪了他似的，他的表情並不怎麽好看。他低頭啜著色彩繽紛的液體，總感覺阿周那的氣壓低於往常。他舔了舔嘴唇，打算說點什麽緩解一下緊張的空氣，阿周那的手已經從他寬大的外套底下探了進去，緩緩撫摸過了他清臒的腰線。
“跳舞嗎？”阿周那俯身湊到了他耳邊，若有似無地摩挲著他的耳垂。迦爾納沒想到他會這麽大膽——這裏幾乎布滿了攝像頭。他順著阿周那胳膊的扶持站了起來，被他帶到了燈光底下——但舞曲剛起時兩個人就不由同時頓住了。
“你跳錯了。”阿周那說道。
“但我們都是男性，從身高和年紀來看，我認為阿周那跳女步更加合適……”
“閉嘴，你跳女步。”阿周那真是覺得這個男人沒有情趣到了極點，剛才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點旖旎氣氛完全被沖散到無影無蹤，而他毫無私心地指出事實，讓他更為惱火——甚至懶得說服他，幹脆就這麽吵了起來。
當弗朗西斯看清變成人群焦點的兩個人時，真是覺得有趣極了。但這個難得一見的場面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就在零點剛敲過的瞬間，酒吧裏所有人的智能管家都同時發出了近乎刺耳的警報聲——
“非常抱歉，打擾了大家的休息。”
Grail的虛擬形象——一個銀色長發的女性出現在了幽藍色的光屏中央。她從容不迫的聲音十分悅耳動聽，“但有一個非常緊急的消息需要宣布，最終將以一段音樂聲作為結束語，在這之前請不要中斷通訊，今天淩晨發生了一起意外事故，這件事各位都已經收到消息了。遺憾的是，雖然經過了一天的緊急處置，事件並沒有得到及時修正，受汙染的洋流將持續對環境遭到不可逆轉的影響。根據計算，最終環境能承載的人口數量縮減為10萬。在那之前，我們有一個月的緩沖期。”
“簡單地說，一個月之內，人口需要從300萬縮減到10萬。遺憾的是，作為Grail收到的‘根源’指令是無法主動傷害人類。為了盡量保證公平，現在進入緊急戒備期，以下是生存規則——
1.一個小時後，如今由Grail維持的所有軍隊力量全部撤出，不再保護人類。
2.在你獲得兩個‘犧牲者’之後，將重新獲得軍隊力量的保護。
3.‘犧牲者’的意思是，為了換取你的生存權，需要兩個公民獻出生命。
4.未獲得保護權之前，所有人一律平等，財產和生命權都不再受到任何力量的保護。
5.整個規則運轉周期一共三次，一次為一周的時間，每次周期到了以後，規則將重新啟動。
6.從規則生效開始，即一個小時後，Grail的投訴和修正渠道將自動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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